— 鵝不食 —

【快新】《The Anesthesiologist and The Surgeon‧默契》片段

  黑羽後悔了——正確來說是累到想後悔又捨不得。

  溫亞德在教授與科內例會鄭重介紹黑羽的來歷,三天內外科相關便全知道了這號人物。除卻對黑羽如何成為凱恩 ‧ 雷的門生感到好奇,以及想了解哥倫比亞大學課程的人不談;麻醉科後輩聽說醫院聘來大師的高徒,紛紛衝進急救部請求黑羽擔任自己的指導醫生。

  面對十幾雙殷殷企盼、閃閃發光的眼睛,黑羽臉上掛著一大滴冷汗兼嘴角抽搐。然而,再怎麼不願意,教導後輩是身為學長的責任;抓抓腦袋,最後仍乖乖接收兩名直屬的實習醫生,並負責見習醫學生與兩年初期實習的教學工作。於是,歸國後正式回到醫院的兩週內,黑羽已被課程、手術、值班完全塞滿。

  帶著十幾個實習醫生做完術前檢查,請護士將患者送回病房。 看看手錶,前一檯手術的病人即將甦醒,黑羽快步轉向 ICU17,一邊回答實習醫生的問題。

  「黑羽醫生,像剛剛的冠狀動脈狹窄症,難道不是直接做 Stent 就可以了嗎?」

  「如果患者能夠常到醫院回診,當然做 Stent就 OK。」黑羽頭也不回,兩手插在口袋裡,「他是野生動物攝影師,大部份時間 都會待在荒野郊外,直接換 Midcab 比較合適。」 

  

  後面傳出恍然大悟的聲音。黑羽拐過彎停在 ICU 門前,吩咐實習醫生在門外稍等,穿上無菌衣走進。


  ICU 的門緩緩關上,一名學弟禁不住感嘆,「啊啊,黑羽醫生真的好厲害喔。」

  「就是說啊,技術好、不驕傲,教學又很仔細,今年進米花真幸運!」

  「像我本來對麻醉沒興趣的,上了黑羽醫生的課之後,覺得麻醉好有趣喔!」

  「對啊!之後我想選麻醉科!」

  「我也是!」


  實習醫生們原本拽著上課筆記低聲討論,卻在提及黑羽機警、敏銳而靈活,可謂出神入化的臨床事蹟時越顯激動,音量亦跟著大了起來。正依序檢查生命數值的黑羽皺眉看一下門口——正想提醒他們安靜,交談聲陡然歇止。

  黑羽狐疑地揚眉,聳聳肩,轉過頭撥打內線通知護士將狀況穩定的患者送至普通病房。

於黑羽視線移開門口的瞬間,一名穿著深綠色值班服的外科醫生從長廊底端緩步走來,日光斜斜淋了他一身溫暖,深褐色短髮描出一線金邊,雙眸平隱而沉靜,不起波紋。

  所有人忽地噤聲,不約而同看向 ICU,再看看他。


  白色軟膠鞋輕輕停在實習醫生的跟前,來者微微一笑,「麻醉科實習?」他們點點頭。


  他朝 ICU 瞧一眼,從醫師袍口袋掏出一個長型袋裝的東西。


  「幫我交給你們老師。」

  「咦?是、是。」


  一人依言伸手接過,一看,心裡生疑卻不敢問。


  再望裡頭瞟一下,瞇起眼,唇角下揚了幾分,「跟他說,下午教學觀摩的麻醉換成他了,記得兩點到手術室。」

  實習醫生們一陣興奮的譁然。「好的!」

  「謝謝,加油吧。」


  莞爾,跨開步伐隱隱擦身地走過,實習醫師們忍不住定定望著對方的背影逐漸遠去,直至消失在走廊盡頭。

  於最後一片飄動的白色衣角離開視野範圍,黑羽換下無菌衣走出,朝他們視線的方向望了一眼。


  「怎麼了?有誰來嗎?」

  回神,「一個……不認識的醫生拿這個給您。」


  從醫師袍口袋拿出,放在黑羽的手心。  

  是他最常吃的榛果夾心巧克力棒。

  黑羽小小愣了會,瞇眼,勾起微笑。


  「 ……那個醫生,長得和我很像?」巧克力棒在掌心翻來覆去,黑羽稍稍抬眼一問。

  「欸?是、是。」

  「他還說了什麼?」

  「喔,他說下午的教學觀摩換您來麻醉,兩點要到手術室。」


  拆開包裝咬下一大口,細細咀嚼,巧克力榛果的香甜緩慢溢滿口腔,絲絲滲入喉底,久久不去。

  吃完後習慣性把包裝袋往垃圾筒扔,卻於鬆手前一秒收回口袋裡。

  舔舔嘴唇,饜足地笑了。

  下午,教學觀摩手術結束,黑羽叫住他。


  「新一!」

  「嗯?」


  工藤轉回四分之一張臉,眉眼至為曚曨,臉龐線條卻至為清晰的角度。

  天青色眼眸依舊平穩沉靜,不起波紋。

  黑羽不由得在心裡低嘖。


  「喏。」黑羽聳聳肩,拋去一瓶罐裝黑咖啡,眨眨眼,「回禮。」

  將之穩穩接於掌心,工藤輕笑,晃晃手裡的咖啡,「謝了。」

  「不~客氣。」


  工藤將咖啡打開,淺啜一口。

  在他略顯乾裂的薄唇觸及罐口時,黑羽感覺到胃部一瞬收緊,

  舌尖彷彿暈開了榛果巧克力的甜味。

  

  ◇◇◇◇◇


  實習醫生時期,服部曾問過黑羽是不是喜歡工藤。

  黑羽一手托著過分大的頭顱,沉吟了好一會,搖搖頭滿臉傻笑說,我不知道。

  服部頓時不知是把他掐死還是自己一頭撞死。

  之後,工藤遠赴 NGO,黑羽去了美國,兩人一別便是六年光景。

  歸國前一週,凱恩 ‧ 雷把黑羽叫去辦公室,問他是否一定要回日本。

  黑羽答是。
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我和一個人約好了,一定,要回去見他。」


  黑羽一襲黑色直條紋合身西裝,灰色襯衫配銀色領帶,挺直了腰桿不卑不亢,鋼青色瞳眸猶如深夜寂靜無波的海溟,明晰映照著皎然月光。


  「……原來如此。」雷輕輕莞爾,「對你來說,和他的約定比你自己更重要嗎。」


  黑羽怔了會。


  『更重要』?跟提升自己的技術比起來?


  黑羽當初選擇麻醉,純粹是為了『樂趣』二字。

  醫師的確是以拯救患者為念的人道志業,然除此之外,黑羽更在乎的是趣味與挑戰性;相較於外科醫生細分科別,把人體器官切割成一張一張教科書照片的死板,麻醉科能夠接觸所有手術,實力更不受手術助手、器械護士影響,孤獨一人立於麻醉檯、孤獨一人面對患者,最後,也是孤獨一人飄然離去。

  完全地自由瀟灑,宛如荒野上孤高的一匹狼。

  同時,在體表面積、吸收率、體重等種種數據交互作用之下誕生的最適麻醉劑量值,千變萬化、變幻莫測,像魔術更似魔法,永遠也無法預知下一名患者能否同樣在數到第七下時完美沉睡。

  黑羽常戲稱患者是睡美人,自己則是施魔法的巫婆與喚醒他們的王子;每次算準了時間走進 ICU,見到病人緩緩睜開眼睛時,心裡總有說不出的得意。

  而後追隨仰幕以久的大師凱恩 ‧ 雷來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,幸運地在一次麻醉科學術研討會上當面攀談。雷早已聽聞日本來了一位麻醉的天才,更感受到黑羽學習的熱忱,便留下自己的連絡方式,也答應成為他的指導醫生。

  當時的黑羽簡直快飛上了天。

  之後黑羽的麻醉實務及知識以驚人的速度與日俱增,平均一年六百例的麻醉加上質量皆無可挑剔的論文發表;六年後,沒有一次黑羽不是於眾人的掌聲中離開手術室,甚至,麻醉醫界裡不知道『黑羽快斗』這個名字的人,恐怕根本不存在。

  然而,越是聲名遠播、出類拔萃,黑羽越是歸心似箭。


  更重要——是嗎?


  想不明白雷的問題,黑羽回到宿舍,甩下背包後一屁股坐到床上,雙手交握抵著下巴。

  黑羽承認自己非常在意工藤,畢竟他的才華讓人無法忽視。還在醫學院上課時,黑羽只覺工藤是個優等生、模範生,生活嚴謹到令人喘不過氣,胸懷極端的人道關懷,簡直是現今社會大眾最期待的醫生典範。

  對於這樣的工藤,黑羽心裡多少不以為意——要是光靠人道主義,說些漂亮話就行,那全世界都是名醫了。

  直到實習第三年,一日,指導醫生白馬帶著工藤做教學手術——


  「手術刀。」

  

  別於平時溫和有禮的嗓音,冷靜冷淡冷徹,低沉了些許、沙啞了些微,聽來具有獨特威嚴與神秘的魅力,晴空下蔚藍海溟般的眼眸中火焰無聲蔓延。

  接過手術刀,握住,轉動手腕的剎那,刀刃的反光投映出眸中飛掠而過的一道白浪,抬眼,筆直劃下正中線。

  一種專注又興奮的瘋狂。

  麻醉檯的黑羽倒抽口氣,不由自主地被感染了激昂的躁動,喚醒追逐刺激的本能野性,腎上腺素加速分泌——他咧齒一笑。

  在手術室裡工藤就是王者,以其特有的魄力與才華,令所有人俯首稱臣。


  不這樣就不好玩了哪——


  之後黑羽向白馬請求:工藤的手術全讓他來做麻醉。白馬挑挑眉,答應了。

  跟過幾次手術後,黑羽感覺白馬、服部和工藤三人技術著實不分高下;然而,比起白馬裝模作樣的華麗,服部粗中帶細的狠拼勁,工藤的手術樸實無華又流暢細膩地讓人不由自主想一直看下去。

  觀察患者的情況調整速度、配合血管的狀態改變吻合方式,靈活彈性、變化自如,對術前未檢查出的變異或惡化擴散,其柔軟迅速的發想與應變能力更是卓絕群倫。下刀的角度、鬆開血管鉗的手勢、持針器的握法……乾淨俐落,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,好似連眼神視線都經過計算,又渾然天成。

  手術結束時連自己也跟著鬆一口氣為病人高興,又覺得沒了表演的特等席有些悵然若失。

  白馬曾說過,工藤的手術,單用一個「好」字是形容不了的。

  他的技術,足以讓所有的外科醫生羨慕、嫉妒……恨不得佔為己有。


  佔為已有——


  黑羽真正產生這樣的想法,是在之後。


  ~完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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